新春回眸

三十年前,春节,对美国人来说,仍是一个遥远古老的传说;而对中国留学生来说,却是一个思乡念旧的佳节。

当年,先生在爱荷华大学攻读博士,所以,我们一家居住在埃姆斯小镇上。尽管我们租住的是最简陋的房屋,但春节前夕,我照例要掸尘扫房子。庭院、门窗、家具、锅碗、被褥、衣衫,一一清洗,非要整理得窗明几净,方可心安。然后,我会带着年幼的女儿,用彩纸剪窗花做灯笼,忙得不亦乐乎。五彩斑斓的纸花贴在窗纱上,与晶莹剔透的冰花相映生辉;精致小巧的灯笼悬在屋檐下,与洁白无瑕的雪蝶遥相呼应。如此这般,把清浅的他乡岁月装点成温馨的故乡模样。

我们亦喜爱绘画和书法,一帘柔月,半盏香茗,我们细细地研磨调色,我画几支娇艳的冬梅,女儿添数笔轻盈的细雪,先生书一首婉约的诗行,挂在墙上,犹如年画,细品慢赏,别有一番风情。

我们的小镇上,那时还没有中国杂货店,要想采购年货,需要开车去附近的得梅因市,往返车程近两个小时之久,但,我们仍旧欣然前往。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驶,舒缓的乐曲在耳畔飘柔,节日的清欢在内心浅漾。其实,那家杂货店并不是纯粹的中国店,而是越南人开的东方店,灯光昏暗,空间狭窄,室温偏低,那里并没有多少过节的喜气,但我们心中的欢喜,足以让这店铺中的一切莹亮生光。在这里,我们可以寻找到一些家乡的美食,兴高采烈,满载而归。

倘若春节恰好是周末,那便是一件最轻松愉快的事。除夕之夜,我们全家照例守夜包饺子。切菜、拌馅、和面、擀皮、包饺子,举手投足间荡漾着恬淡与祥和。先生最拿手的是,用葱蒜和酱油调制饺子蘸汁,煮好的热饺子蘸上汁,吃起来,醇香溢口。一家三口边吃边聊,我们给女儿讲述中国春节的习俗,女儿给我们讲述美国节日的典故,原汁原味的饺子伴着妙趣横生的闲聊,遣散了眉弯的孤寂,温柔了指尖的时光。

美籍华裔作家张萍、女儿、先生

诚然,更快乐的事,还是友人在春节期间来访。我们几个留学生太太,每人一袭旗袍,这些旗袍大多是我们自己裁剪制作的,说不上华贵,但却十分典雅,为异国的春节平添了几分古香古色的情愫。大家带来了自制的佳肴,清蒸鲈鱼,四喜丸子,脆皮烤鸭,椒盐鸡翅,鱼香豆腐,素烧什锦,水晶年糕……,应有尽有。

好友相聚,推杯换盏,把酒言欢,其乐无穷。我们这一代人都是穿越过跌宕起伏的文革隧道,历经过坎坷蹉跎的时代磨难,故,人人都有着诸多惊心动魄的故事,娓娓道来,感慨万千。酒足饭饱之后,我们围坐在一起,弹着吉他,哼着旧曲,那些歌曲中,镌刻着我们逝去的年华,缱绻着我们清远的旧事,珍藏着我们思念的故乡。每每唱到动情之处,总是泪盈双眸,分不清是喜还是悲,只知道往事在徘徊。

春节时分,给远方的家人打电话,亦是一件刻骨铭心的大事。那个年代,国际长途电话的费用相当昂贵,一般的留学生很难支付得起。平日里,与父母联络,全靠书信,只有到了春节,才肯破费打电话。因为是全年中唯一的一次通话,由此而变得格外珍惜。事先早已在家信中约好了打电话的时间,确保父母届时肯定在家。继而是将想说的事写在纸上,以免在短时的通话中遗忘而后悔。万事具备之后,便是在倒计时中数日子。而到了真正通话时,为了省时省钱,双方都想快说多说,所以,隔洋的对话中,不是前言不搭后语就是所答非所问。挂断之后,留在心间的永远是无限的惆怅。

流年太瘦,指缝太宽!一路走来,一个个春节被光阴匆匆席卷而去,但,每一个春节又都以它的独特,在记忆的长巷里,恒久飘香。

2018年3月5日发表于:世界日报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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