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 灾

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的夏夜,原本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了。

伴随着夜幕降临,日间的燥热悄然地沉寂下去,人们渐渐地进入了甜美的梦乡。然而,凌晨三时四十分左右,一股地动山摇的震撼,惊醒了所有的人。继而是一片恐惧的尖叫声伴着嘈杂的脚步声,从千家万户的房屋里冲撞出来。地震过后,人们带着一脸的惊恐和迷茫,相互询问著震央在哪里?这便是举世闻名的唐山大地震。

次日,北京下起了瓢泼大雨,连绵不断,像是来自天宇的祭奠。那时,我们一大家人住在国务院宿舍大院的楼房里。由于余震的消息频频传来,故所有的人都迟迟不敢归家。但站在院子里,又担心万一再震,电线杆倒了,高压线会危及生命,所以,纷纷疏散到院外的空旷处。

我们全家上到七十多岁的外公、下至九岁的妹妹,全部聚集在大院附近的一条小河畔。我们随身带着小马扎和大雨伞,挤挤挨挨地坐在河岸的泥地上,无言地消磨著那凝固的时光。

到了晚间,雨终于停了。因为觉得在旷野,过夜不安全,我们便又随着人流回到了大院内,但仍旧不敢回家睡觉。我们像左邻右舍的人们一样,把椅子搬到院内,家中唯一舒适的籐椅让给高龄的外公,其他的人便全都坐在硬木椅子上,半睡半醒,睡睡醒醒,一直熬到天明。

当晨晖将疲倦不堪的人们再次唤醒时,大家仿佛意识到必须有一种长期防震的办法,于是,地震棚油然而生。

初始的地震棚相当简陋,不过是在院内的空地上,用几根竹竿撑起的塑料布。但这种地震棚,因着寒冷和蚊虫,而无法在内就寝。为了能盖起坚实保暖、面积可观、防止蚊虫的地震棚,我家决定暂时迁到院外。我们在东西长安街上盖起一个地震棚,恰好在北京广播大厦的正对面。白昼,车水马龙,热闹非凡;夜晚,华灯璀璨,幽静安然。

我家全靠着父亲和舅舅搭起地震棚,不知他们从哪里买来了那么多竹竿、塑料布和毡子。竹竿井然有序地排列起来,一头插在泥土中,另一头便可支起塑料布和毡子。而且他们在棚内建了数个隔断,由此变成一间间小屋,摆放上简易床铺,再在最外面做个临时的木门,看上去俨然是一个完美的住房。

地震前一周,外婆因脑淤血而急诊入院,地震当晚,她是在医院里度过的。震后,因为医院的地震棚内拥挤,医护人员也忙于抢救地震中受伤的病患,所以我母亲和舅舅决定将外婆接回家。外婆回家后,就直接住进了地震棚。外婆行动不便,由佣人专门照料她的饮食起居。孩子们平时就以地震棚为家,只有到了吃饭时,才步行回家。每日吃完晚饭,冲凉更衣,再举家回到地震棚中。

那时的我实属年少不知愁。由于地震正值暑假期间,终日逍遥自在,特别是到了傍晚时分,一群孩子聚在路灯下打扑克,打得不亦乐乎。日后,我在报纸上读到唐山大地震的各类悲伤故事,内心不免生出几多愧疚。大约在一个月后,地震的风波逐渐平息,人们才陆陆续续地拆了地震棚,打道回府。

日月飞逝,流年将往事慢慢地冲刷成了碎片。然则,地震岁月所历经的那一切,却成为北京人心目中一抹永恒的记忆。

2016年8月发表于《世界日报》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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