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首來時路

一九八九年,我隻身帶著四歲的女兒,橫跨太平洋,落腳在美國的愛荷華州,與正在攻讀博士的先生團聚。

坦白講,我幾乎是一下飛機,就開始了餐館打工的生涯。

每天上班,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煮飯。先把米放在電飯鍋中,再把那近三十磅重的飯鍋,搬到水槽上,裝好水後,再將鍋搬回原處,叉插梢煮飯。笨重的電飯鍋,每天要上上下下地搬上無數次,煮出的米飯才能應付顧客需求。

刀功對我來說,是更大的挑戰!每天需要切大量的肉菜,別人做起來,不費吹灰之力,但我一握刀,便如臨大 敵。右手顫顫巍巍地剛切下去,左手卻已經鮮血淋淋。那時,母親的家書中永遠夾著數片創可貼,我的左手上 總有著深淺不一的縱橫交錯的新舊傷口。

在煮飯切菜的空隙間,我最主要的工作是為廚師配料。前台傳來的顧客點菜單,猶如聖旨,我必須馬不停蹄地按照菜單,到冰室中去領取相應的蔬菜魚肉,再按照一定的次序擺放在爐灶邊的一個台面上。

廚師上來,大火快炒,三下五除二,菜便出鍋了。然後,再由我添加上米飯,送給顧客。如此這般,我在冰室、爐灶和顧客之間穿梭不停。

這樣繁忙的餐館,卻沒有一台洗碗機。於是,刷盤洗碗的擔子理所當然地落在了我的肩上。鋪天蓋地的碗盤,每天都宛如小山似地堆在水池中。餐館打烊之後,便是我刷盤洗碗的高峰期。帶著傷口的手,在洗滌液中泡得目不忍睹。然則,那時的我也並不覺得很苦,大概是因為心中擁有著希望的火花。

芝加哥合影 张萍

一年之後,我揮別了餐館,隨即轉入老人院,作起了護士助理。在為期三年的老人院工作中,我的上班時間始終固定在下午三點到晚上十一點。這個時段的工作職責是協助午睡後的老人起床、如廁、洗澡、更衣、梳理。 當一切就緒之際,亦到了晚餐之時。晚餐後,再次幫助老人洗漱、更換睡衣、就寢。

這些常規護理聽起來簡單,做起來難。首先,在我們的老人院中,至少有一多半的老人是以輪椅代步,他們無法站立,只好靠我們把他們從床上抱到輪椅上。

其次,很多老人失去了自我用餐的能力,所以,我們要挨個餵飯,餐飲的時間總是漫長得無以復加。 最後,老人中還有不少老年癡呆症患者。他們經常會為我們帶來許多節外生枝的事,諸如:艾琳不肯洗澡、凱西丟了假牙……,於是,我們必須忙而不亂地將這些意想不到的事情逐一理順。

在長年與老人共舞的時光中,我更注重老人的心理護理。

卡特在太太突然過世之後,變得情緒低落、茶飯不思、體重速降,醫生初步的診斷是老年抑鬱症。為了幫助卡 特先生盡快走出失去親人的陰影,我每天堅持忙裡偷閒地去和他聊天。

從聊天中,我得知卡特先生對中國文化頗有興趣。為了豐富我們談話的內容,我特意從圖書館借來一本介紹中國文化的英文雜誌,我們每天都在一起閱讀十五分鐘。

每天聊天後,我總會牽著卡特先生的手,送他到老年活動中心,鼓勵他參加那裡的各類老年娛樂活動。時間是洗滌一切的靈丹妙藥!伴隨著光陰流逝,卡特先生在人生路上漸漸地尋回了自我。

然而,生活上的種種磨難絲毫沒有沖淡我們培養獨生女兒的美好意願。為了女兒,我們除了拚命打工便是節衣縮食。

當年我們租了學校裡最廉價的住房,室內的家具全部都是撿來的,衣服則是從Yard Sale買來的舊貨。吃飯錢更是要精打細算,只敢吃一些超市裡降價的食品。車子自然是二手車,隔三差五出毛病,先生總要不停地自己動手修車。

終於,攢下了一些錢。於是,我們把女兒送進當地一家環境優美、設備齊全、師資良好的幼稚園。

女兒天性活潑聰慧,入園幾個月之後,她突然開口說英文,字正腔圓。這是女兒在花旗國的國土上真正生根、 發芽、開花、結果的起始。

女兒三歲時,在大陸開始從師修習鋼琴。來美後,我們決定讓女兒繼續她的音樂夢。我們的第一架鋼琴,僅僅 花了十五美元。那架老舊的鋼琴兩側的高低音琴鍵都失靈了,好在兒童習琴,手指跨度小,中間的琴鍵足夠用的。日後,我們又用分期付款的方式,為女兒買了一架嶄新的鋼琴。

女儿 钢琴

除了鋼琴以外,經年累月的鋼琴教授費用,對我們來說確實是一個天文數字。然而,我們非但沒有中斷,反倒是想方設法為女兒尋找名師。在名師精心指導下,女兒的琴藝與日俱增,她經常參加鋼琴比賽,獲獎無數。

女兒深深地懂得父母的難處,童年生活的磨練,讓她更懂得珍惜和感恩。

自從女兒正式入學讀書以後,她就一直是一個勤奮好學的優等生。她的各科成績一路遙遙領先,最終以第一名的優異成績由高中畢業,並順利地升入賓夕法尼亞大學,現在已經是一名學有所成的電腦科學家了。

女儿大学毕业照

細細想來,正是這段初來乍到美國的艱苦貧困的日子,才讓我們變得更加樂觀豁達,鍥而不捨,樂於助人。 誠然,沒有人期望貧窮,但貧窮往往也是一筆難得的財富!

2016年11月发表于《世界日报》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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